白色中式雪紡長裙（熙素）姜黃色針織羊毛長外套（生姜）倪妮
導讀：新年伊始，時尚媒體采訪了多位中國設計師，試圖通過他們的作品和生活方式，來重新定義“中式風格”。馬可帶來「奢侈的清貧」、蔣瓊耳展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美學」、邱昊把玩「東西結合游戲」，還有那一群以「中式」為設計元素的年輕設計師隨著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淡化表面的中國元素，強調文人精神的「新中式」風格漸成一派。傳統(tǒng)的中式情懷其實與當代生活并不沖突，現(xiàn)代人也可以采荷迎夏、圍爐敘話，也可以與親友體驗四時情懷，生活得雅趣詩意。
馬可｜奢侈的清貧
馬可的“無用空間”坐落在北京美術館附近。你可以說它是一家“商店”，但是作為商店，它卻顯得十分特殊：到訪者需要提前預約，才能踏入店堂；店里沒有店員和導購人員，每個上門拜訪的客人都會有一個“無用生活顧問”，他負責介紹空間、物品背后的故事，但絕不能向客人進行推銷。
這家位于東城區(qū)鬧市的店鋪，從去年九月開幕至今，沒有做過大規(guī)模宣傳。推門進去，就走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清靜地—幽深的光線、木質的桌椅、童年的木馬、北方土炕上還蓋著蒲草墊子。有的客人在這里當場失聲痛哭，還有人在回去之后寫來長信，講述自己內心的感動。
設計師馬可為云門舞者試衣并為其調整舞衣
服裝設計師馬可耗時將近六年，締造出了這個心靈世界。在“無用空間”里，她的精神理想與她的設計理念合抱在了一起。她所展示的不是服裝，而是對腳下這片土地深深的鄉(xiāng)愁。
2006年，馬可帶著純粹藝術化的系列“土地”，在巴黎時裝周期間做了展示。這個“不為平常穿著”創(chuàng)作的系列，在西方世界受到了矚目，被倫敦 V&A 博物館收藏。2008 年，作為第一個進入巴黎高定日程的中國服裝設計師，馬可帶著織布機、紡紗女和一個靜謐古老的中國，站到世界面前。這場發(fā)布的名字，叫做“奢侈的清貧”。
2014 年 9 月 9 日，馬可在北京舉辦“無用 回家”作品發(fā)布會，無用生活空間同時開幕
五個字，道盡了馬可的價值觀，又像是馬可這幾年來的生活寫照：她最常接觸的不是同行，而是貧困山區(qū)的民間手工藝人，她研究他們的物品和技藝，也跟他們一起燒柴做飯。從他們的身上，她不但找到了安穩(wěn)的精神狀態(tài)，還確立了自己未來的工作目標：幫助更多在貧困山區(qū)的普通人，讓即將失傳的民間手工藝術得以發(fā)展。同時，她也希望帶給都市人一些關于回歸本質的思考。
無用生活空間起居室
無用生活空間廚房及餐區(qū)
法國時尚顧問馬丁·勒何波爾曾經(jīng)這么評價馬可：“與其說馬可在做一個服裝品牌，不如說她在做一個道德項目，為這個國家輸入她自己認為是正能量的價值觀。”談起能代表中國的價值觀，馬可說，那是她從小在書中所游歷的一個君子世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大丈夫也。”
旗袍美女的身影、龍鳳呈祥的圖案、巧奪天工的盤扣花樣、鑼鼓喧天的熱鬧場面這些被冠以“中國”，濃墨重彩的符號，在一盂清水中化去了。純手工制作的棉衫麻衣上，浮現(xiàn)出了一個意境清遠、安貧樂道的中國—文人士大夫的中國。
蔣瓊耳｜有詩意的器物
在馬可帶著“奢侈的清貧”亮相巴黎的同一年，設計師蔣瓊耳與歷史悠久的法國奢侈品品牌愛馬仕開始了一場慎重的、史無前例的合作。由蔣瓊耳擔任藝術總監(jiān)，一個全新的品牌將要誕生。它的主題，是中國傳統(tǒng)工藝，它的精神源泉，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
兩年之后的九月，「上下」的第一家店鋪在上海開幕。首批推出的設計包括“大天地”、“天籟”、“橋”、“福器”、“云起”等多個系列，囊括了家具、茶具、服裝、配飾。許多人稱「上下」為“中國愛馬仕”。對于這個稱呼，從愛馬仕到蔣瓊耳本人，都表示并不恰當。愛馬仕全球執(zhí)行副總裁柯睿涵先生（Florian Craen）曾強調：“這是一個中國品牌，由中國團隊在華開發(fā)，基于中國工藝，且主要在中國生產(chǎn)。我們不希望造成任何誤解。”
藏青色雙面羊絨馬甲、白色羊絨長褲、如園系列戒指（all from「上下」）、白色亞麻襯衫（生姜）
雕塑系列羊絨氈斗篷、錦繡系列戒指、暗紅色皮帶（all from「上下」）、南洋黑珍珠耳環(huán)（SHAOO newyork系列）
設計靈感顯然來自明式家具的木器、由景德鎮(zhèn)的一流工匠制作的薄胎瓷器、色彩宛若文人水墨畫的寶石手把件、寬袍大袖的服裝、與老式布鞋形制相仿的鞋履—像在博古架上打地基，「上下」建構起一個玲瓏而優(yōu)雅的世界。如果說“無用”有古代歌行的渾厚古樸，那么「上下」就有駢四儷六的精美繁華。仿佛回到馬可·波羅時代，它讓西方人發(fā)出驚嘆。不過說到底，真正能夠理解這個世界的，只有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上下」創(chuàng)始人及藝術總監(jiān)蔣瓊耳
蔣瓊耳說，「上下」的產(chǎn)品線雖然多，但全部圍繞著一件事物展開，那就是茶。“茶是傳統(tǒng)，也是大家生活中的習慣。‘茶’所代表的氣質，是絢爛而平凡，很淡，但可以讓你流淚。以此為中心，我們設計了家具、茶器、茶服，衍生出配飾、酒器、玉器。”她將這些產(chǎn)品稱為“帶有詩意的器物”。
“矮紙斜行閑作草, 晴窗細乳戲分茶。”無論西方世界發(fā)明出多少種喝茶的方式，中國人永遠以最懂茶的民族自居，且當之無愧。
去年年底，「上下」推出了茶葉系列，包括東方美人、梨山烏龍、佛手這三款烏龍茶，以及一款紅玉紅茶。以茶待客是「上下」店鋪的習慣，這次上架的茶品，就是最受客人歡迎的幾款。“不是最尊貴的，但是干凈、健康。”蔣瓊耳說。
雕塑系列羊絨氈斗篷（「上下」）、南洋黑珍珠耳環(huán)（SHAOO newyork 系列）
姜窮｜一顆能沉淀下來的心才最奢侈
與其說是蔣瓊耳抓住了茶的文化內涵，不如說是中國人品茶的習慣自然而然地讓人滋生出需求。一切從古老中國尋找靈感的當代品牌，都不能繞開“茶”這個既家常，又清雅的主題。從淘寶起家的獨立設計師品牌“生姜”，以“禪衣茶服”作為標簽，吸引了大量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愛好者。銀飾品牌“素（SU）”的兩位創(chuàng)始人張沙娃和海燕，也是不約而同地將設計風格建立在茶道、香道的儀式感之上。
品茶、品香、撫琴、打坐，在極鬧的世界里，做一個極靜的人，不只花費金錢，更要投入時間。古老中國的慢生活，如今只能在折子戲的舞臺上觀摩。一為表演，一為現(xiàn)實，如何在兩者之間劃一條恰如其分的分界線？“生姜”的設計師姜穹過去在中式服裝企業(yè)工作，“從三萬塊到三十萬的中式服裝”，她都見識過。她不希望這些服裝僅僅屬于有錢人，或者說只能在特定場合短暫地出現(xiàn)。
生姜品牌創(chuàng)始人兼設計師姜穹
黑色雙面羊毛大衣、灰色手染棉麻褲子（all from 生姜）、白色雪紡長袍（熙素）
“衣服是用來穿的，你買一件很貴的旗袍，也許平時不會穿上街。我希望我設計的衣服，在家可以穿，上班可以穿，見朋友或參加宴會都可以穿。我想象不同的人穿著它們去不同的場合，再穿出不同的故事。”她的設計來自于她自己的日常生活。她的顧客大多也是文人雅客，其中不乏中醫(yī)、畫家、琴師等職業(yè)人士。假如沒有對這些服裝所承載的文化的認同，普通人恐怕還是很難穿上它們，神態(tài)自若地走出門去。
出生于藝術世家的蔣瓊耳，將「上下」的設計重點確立在“手工藝”上。每個系列的產(chǎn)品，都以一種民間手工藝為基礎，糅合簡約、雋永的設計風格，加上對現(xiàn)代生活需求進行充分考慮，最終成型。品牌一創(chuàng)立就問世的“雕塑”系列，將游牧民族用羊毛制作蒙古包的工藝，用來制作羊絨氈服，沒有拼縫，不見針腳，如天上云彩，渾然天成。2014 年秋冬的“攬月”手提袋系列，以傳統(tǒng)竹籃為設計靈感，仿效江南緙絲的方式，將皮料與同色系縫線經(jīng)緯相織，表現(xiàn)如同竹編的肌理和質感。一切產(chǎn)品都帶有非流水線的特質，從考察到研發(fā)，再到投入生產(chǎn)，多則三年，少則一年。
工藝的精美、產(chǎn)品的稀有，都在暗示著「上下」的奢侈品定位。然而蔣瓊耳表示：“我們絕對不是奢侈品，但我們的文化價值、品牌價值很高。”她同時指出，「上下」既有售價高昂的產(chǎn)品，也有價格比較親民的物件。“只要你對手工藝有興趣，還是可以很輕易地擁有一些我們的東西。”
比起「上下」的定價，“生姜”可謂親民。然而，設計師姜穹一點也不諱言這種風格的奢侈性。她的著眼點不在售價，而在實現(xiàn)的途徑：“中式是非常奢侈的，一件刺繡旗袍可以賣得很貴。這種奢侈所指的不僅僅是價格。在浮躁的社會中，一顆能沉淀下來的心才最奢侈。”
在姜穹的記憶中，東方女性之美，應該就在于她們特有的溫柔安靜的樣子（模特：何若陽）
生姜中式改良立領長衫（模特：榮帥）
邱昊｜看著電視吃餃子的中國人
2012年，女裝設計師邱昊偶然得到一塊棉麻混紡面料樣本：淺棕底色之上，斑駁地泛出一塊塊淡米色，像面影，像花影，像一張破碎的墻皮，又像一幅年深月久的古畫。以這批面料為起點，他構思了一個男裝系列，靈感來自著名的連環(huán)長卷《韓熙載夜宴圖》。
搭配和結構依舊是西洋化的：襯衣、外套、長褲、短褲。但面料的質感，服裝的長度，領口、后襟和下擺的細節(jié)，乃至那一種松弛優(yōu)雅的上身效果，都傳達出在老照片里才能見到的東方神韻。黑色、檀香色、白色，均來自畫卷中韓熙載的服裝顏色。從中國傳統(tǒng)服裝中，邱昊提取出一個開衩的細節(jié)，以立體剪裁的思路，將面料裁出三角形，再往前折疊。走動起來像老式長衫那樣，仍舊是一個開衩，但內在是西洋化、現(xiàn)代化的。
對這個游戲般的嘗試，畢業(yè)于倫敦圣馬丁藝術學院的邱昊有自己的解釋：“可能骨子里我是平面的，但是我接受了立體思維的訓練，所以在解釋傳統(tǒng)平面衩的時候，也用了立體結構。”
邱昊與他的設計
這個系列的設計完成之后，邱昊做了一次靜態(tài)展示，當時獲得媒體的一致好評。與服裝搭配的厚底“官靴”，以及與國外眼鏡品牌合作生產(chǎn)的圓框眼鏡，都帶有濃郁的往日氛圍。原本的計劃，是將它作為 2013年春夏的一個特別系列推出。然而由于面料商方面的原因，生產(chǎn)計劃終告擱淺。盡管遺憾，但邱昊將之看做老天的安排：“老天幫我，讓我死心塌地做我的女裝。”
在邱昊越來越純熟的女裝設計當中，看不到中式服裝的影子。一切是順勢而為。在他看來，要找到中國風格，要先認識現(xiàn)代中國人。而穿西服、喝咖啡、開跑車的當代中國，已經(jīng)失去了找回古老生活方式的環(huán)境。他認為，一個人不可能品著茶，聞著香，同時在 iPad 上追美劇。這些追逐國學的活動，“跟買一個奢侈品手袋一樣，是一種消費文化。”
邱昊的觀點，透露出一個成熟的時裝設計師對市場的看法。“沒有人希望用服裝來把自己邊緣化。如果你真的穿長袍馬褂，穿傳統(tǒng)中式，怎么融入現(xiàn)代社會呢？已經(jīng)沒有文化背景了。”他說。不過，如果把注意力投射到一個相對狹小的圈子，他或許會發(fā)現(xiàn)，人們在急切地尋覓著能表達自己文化身份的穿著方式—當然，他們可能不是他的目標客戶。
其他設計師｜
“云游”的設計師李登廷從小在道教文化的熏陶當中成長。在創(chuàng)立品牌之前，他花了一年時間，潛心研究中國古代服飾和民族服飾。談起做“云游”的初衷，他表示，他找不到適合年輕人穿著的，帶有中式風格的服裝。“大家都覺得中國的、民族的就是土氣的象征。”可是，每當在繁華的路段看到道士、僧人走過，他們那種與環(huán)境強烈沖突卻又融洽的裝束，總會令他深深震撼。
設計師李登廷定義自己的路線為“后現(xiàn)代中國古典主義”
“熙素”立意為小眾顧客做精品服務。“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筱茗說，“我喜好老物件，交朋友、賣衣服也是隨緣，閑暇時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興趣相投的就成為朋友。”
熙素的設計以天然材質為主，棉麻、真絲、羊毛等令穿衣者舒服自在，也感受到設計師傳遞的淡然與溫暖
素原首飾旗下“SU 素”創(chuàng)始人張沙娃和方海燕
以姜穹、李登廷、張沙娃、李筱茗為代表的這群設計師，沒有設立宏大的目標，而是首先滿足自己及朋友圈的需求。如果了解一下獨立家具品牌“梵幾”的銷量，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圈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小，并且潛力十分驚人。這個由設計師古奇高一力創(chuàng)建的品牌，在短短幾年內一躍成為國內最知名的獨立家具品牌之一，甚至帶動了一股設計制作實木家具的風潮。古奇的設計有北歐和日式家具的簡約樸素，也有中式的淡淡禪意。圈椅、竹椅、禪椅以及羅漢床，都透出濃濃的中國風，但其改良設計更容易被年輕人接受，也能與現(xiàn)代公寓的裝潢相得益彰。
提起“新中式”風格的興起，古奇表示：“我不希望這樣的生活方式只是一種‘風’，任何因為風氣被淘汰的設計師都很可惜。我希望各種風格能并存，人們通過嘗試，沉淀出最真實的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坦言，自己的家也需要磨合。之前，受到身為國畫家的岳父的影響，他也曾將家布置成純粹的中式風格。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生活，現(xiàn)在的家又漸漸變回了“中西雜糅”的樣子。“生活方式最終要面對真實的自我，也就是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是西方人養(yǎng)大的孩子，還是私塾出來的秀才？都不是，我是個看著電視吃餃子的當下中國人。”
設計師丁又喬第一次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興趣，并不是在國內，而是在異國他鄉(xiāng)。“2011 年，在圣馬丁讀書期間和朋友去 V&A 博物館看展，偶然看到一個名為‘來自紫禁城的龍袍’的展覽，在歐式的建筑中看到這樣的中式美學精品，非常震撼。”她這樣回憶當時的心情。
那次展覽展出了從順治到溥儀年間的 50 多件華貴服飾、20 件首飾細軟以及15 件絲質衣料，很多服飾均是首次在歐洲展出。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本來面向外國人的文化展覽，竟然喚起了一個中國女留學生的文化焦慮。“那一刻我想起了日本人對他們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和發(fā)揚。作為中國人，我們對待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不要說傳承，可能連了解都算不上。”丁又喬說。
不過，這種焦慮并不完全是壞事。相反，它讓設計師跟自身的文化土壤拉開一段距離，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定位。在丁又喬看來，“新中式”意味著傳統(tǒng)文化的再發(fā)現(xiàn)。
一直在西方文化環(huán)境中生活學習的丁又喬，逐漸發(fā)現(xiàn)東方文化的美
灰色刺繡裝飾中式棉衣（喬 JOQIAODING）
蔣瓊耳說：“中國傳統(tǒng)的情懷其實與當代生活并不沖突。現(xiàn)代人也可以采荷迎夏，也可以圍爐敘話，也可以與家人和朋友體驗四時情懷，也可以有雅趣與詩意的生活。”她喜歡普洱，她那中西混血的兒子也學著品起了普洱。也許這就是“新中式”風格的入口。不一定冠袍帶履，不一定提籠架鳥，琴棋書畫，也不必樣樣精通。只需打開一頁窗扇，古老中國的斜陽就能照射進來。不學你也能懂，因為它是你與生俱來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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